第101章 隔岸观火2

采诗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恕我直言,你那颗古怪的心,永远也不会称出斯坦因兑现承诺、带来敦煌毛腊的重量,也不能真正理解单纯生活的魅力。八年前,在楼兰,第一个阅读《李柏文书》的人是我,你知道,我为啥不愿意拿给别人看?”

蒋孝琬摇摇头,一片茫然。

“因为书信中充满了急躁和烽烟,我不想把那种情绪传递给别人。”说完,她走了。

蒋孝琬思考一会,拿出斯坦因带来的敦煌毛腊看了看,放到一边,继续整理文书。

五月底,喀什降了一场罕见的暴风雪。中国行政官员在雪暴风中迎候斯坦因考察队。当商队出现在大道上、礼炮鸣响、李师爷享受着凯旋归来的荣耀时,蒋孝琬忽然看见喀什河对面山坡上的一座土地庙突然着火了。

风尘仆仆的斯坦因在众官客套间隙得知他已经初步整理了所有汉文文书,非常高兴,按照中国古代礼仪,携手并肩,走进“中国花园”。

马继业还在国内度假,代替他的副领事赛克斯也去克什米尔地区旅行,但接待考察队的工作早就安排就绪。斯坦因花几天工夫忙完与喀什政界及俄国领事馆的应酬活动,便一头扎进重新分类包装工作中。蒋孝琬也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整理斯坦因新收集的汉文文书。当风雪停止,天气回到原来的温暖时,他告诉了《李柏文书》的真相。

“我到到库鲁塔克沙漠中考察时到达了迦楼罗的家乡辛格尔,据那里的猎人说,曾经有半年时间,他们看见五棵胡杨绿洲都有烽烟。五蕴没有说谎,我真的冤枉了他。”斯坦因思虑良久,说:“我想写信道歉,可是,他不懂文字,怎么办?”

“我委托经过米兰的朋友转达你的歉意吧。”

“不,我要再次造访米兰,并亲自向五蕴道歉。”

突然,一群乞丐在“中国花园”外吵吵闹闹。门卫驱赶不走,来报告蒋孝琬。

“他们说要见你。”

蒋孝琬快步走到外面,见阿不旦妇人被众多乞丐围在中间,便问:“你们要干什么?”

“师爷!这个老妖婆把你父亲连同棺材烧掉了!”

“你别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妇人抬起头,说:“夸父等你不来,留下遗言:‘我要化作声音,回到昆仑山去’,然后,就咽气了。下雪那天,我怕他冷,想加层被子,可是,打开棺材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空中却有个声音一边说‘高阳,我走了’,一边向慕士塔格雪山飘去。于是,我把棺材烧掉,要回阿不旦,这帮乞丐莫名其妙地把我拉到这里。”

“立即放掉她!”蒋孝琬喝道。

“师爷,私自焚烧死者尸体有罪啊!”

“我都不告,你们急什么?”

“哦,你终于肯认父亲了,不迟!不迟!”妇人感激地说,“现在,我要回阿不旦了。你如果想听你父亲的故事,就到那里找我,我叫高阳,我知道他所有的经历……”

蒋孝琬扭头回书房。斯坦因跟进来,问怎么回事。蒋孝琬气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这是可恨的中国式污蔑,我才不会理睬,永远不理睬!”

又过一个月,包装结束。总共181箱文物整齐地安放在“中国花园”宽敞干燥的仓库中。这次考察所得比上次整整多出两倍,与以前探险所得的文书加在一起,能量超过所有蒸汽机和炮弹的威力,将彻底改变欧洲的学术空气。

让以瓦尔特为标志的假、大、空都统统见鬼去吧!让那些浮躁的泡沫都炸锅吧!

蒋孝琬担心欧洲的战争会威胁到斯坦因安全,劝他在留在平静的喀什,观望事态发展,如果有必要,可以把家人也接来。

斯坦因十分感激,他以平静的口气说:“欧洲战争如同蒸汽机炸锅,爆炸了,汽跑完,就好了。你经常说到的大英雄夸父有个追逐的目标——太阳,可是,我不知道蒸汽机的目标是什么,它们越来越快,要追逐什么?实际上,相比欧洲的喧哗与**,我更喜欢沙漠般宁静的中国——宽容,朴实,荒凉的表层下,掩藏着丰富的内涵!”

蒋孝琬没有呈现出他期待中的自豪,相反,却羞涩地低下了头。

“真的,朋友!现在,我觉得才开始了解中国文化!”斯坦因动情地拉住他的手,“在欧洲很多地方,都能看见参天大树,可是,它们的根系最多也不过几米。而中国西部沙漠地区的植物,表面看来低矮,不起眼,但要挖起来,一天都挖不到底。我曾开玩笑说,它们通到了地球的另一端。中国文化,不正是这样吗?”

蒋孝琬热泪纵横,“大人,您是具备真正智慧的学者……”

“十几年前,我被和田一带的假文书弄得精疲力竭,恩师霍恩雷也受尽屈辱。直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清楚元浩、瓦尔特这些人的真正面目和来龙去脉,查访不到他们造假的基地、运输途径及庞大网络。”斯坦因慨叹道,“我曾经对此很沮丧,仔细想来,这有什么?不是他们的骗术有多么高明,而是那些家伙巧妙地利用了中国文化的魅力。因为,当初,我像其他欧洲人那样趾高气扬地踏上中亚土地后,以为中国文化就是呈现在眼前的那些表面化东西。实际上,我被自己骗了!他们只是一种存在,不值得探讨,就像鸣沙山的轰响和和田铜钟的鸣响,仅仅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声音。”

斯坦因倾听一阵,问:“奇怪,怎么听不到和田铜钟的鸣响?”

“去年7月28日清晨,我听见敦煌鸣沙山像狮子吼叫了一声;同时,和田铜钟像大象那样吼叫着,”蒋孝琬神秘兮兮地说,“大人,我原来以为耳鸣,可是,很多人都听到了。而且,那天,就是世界大战爆发的日子。”

斯坦因表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蒋师爷,您向来严谨、睿智,是我尊敬的中国学者,我希望您每句话都有出处,而且,经得起考证,尽量不涉及这些无稽之谈!作为探险家、学者,我什么都不怕,我能够忍受地球上最苦最涩、连新疆毛驴子喝了都碱得直摇头的沙漠泉水,也能忍受芦苇丛中蚊虫野蛮而疯狂的叮咬,至于酷暑严寒、沙暴肆虐、死亡威胁更是家常便饭,我不是成功地率领一帮无任何约束、语言不同的骆驼客反复穿越死亡之地吗?我不是成功地找到佉卢文、突厥文、于阗文、梵文等多种古代文书,最后幸运地到达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图书馆敦煌藏经洞吗?可是,我的成功只限于此,我永远不可能调查清楚脚印绿洲屠杀及元浩、瓦尔特等人造假的真相,因为我们是学者,不是凶手、造假者!”

蒋孝琬不解地问:“听说,瓦尔特在欧洲购买了庄园和农场。他发财,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要把他奉为‘掌握古老语言的原生态专家’?难道,你们做学问方式与我国不同?”

斯坦因尴尬地笑笑,“那肯定是谣传。我只能说,三次来到中亚,获益匪浅。尤其是无意间撞入敦煌藏经洞,其中价值极高的古代文书不但深深地刺激了欧洲,而且,也使我们的文化焕发生命,展现出新的学术风采。回忆起这梦幻般的一切,我内心是多么感激你啊!”

蒋孝琬谦恭地说:“应该尽棉薄之力,应该的。”

“此去印度,处理完有关事务,我一定接你到克什米尔地区观光,如果俄国允许到俄属克什米尔地区,那么,我们将去那里的佛教遗址考察,这样,就沿着玄奘的踪迹,把敦煌千佛洞、克孜尔石库和巴米扬石库联结起来了。”

“谢谢大人美意,我期盼着能够前往。”

“你得学会克什米尔语或者英语,”斯坦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然,你在那里寸步难行,更重要的是,东方学家及东方文化爱好者不能直接听到你的讲演内容。”

蒋孝琬露出孩子般的天真无邪,嘿嘿笑着,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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